周扬革命时期的爱情

山水话

革命时期的爱情

回首往事的时候，躺在病榻上的周扬百感交集。
生命曾经那么年轻，像树枝上探出的第一片嫩叶，盎然成趣。15岁，身穿洋装、梳着分头的青年革命家周扬，昂首挺胸走在益阳街头青石板路上，格外引人注目。看着他的背影，房东姚仁涛萌生了一个想法，他要做桩善事，撮合一段姻缘。
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，周扬去吴公馆相亲，屋子里光线幽暗，富家千金吴淑媛正坐在一块蒲团上绣花，似乎不经意间地回眸一望，无边的秋水碧波荡漾开来。青年革命家周扬被电击中了一般，爱情在那一刻闯入心头，爬山藤似的疯长。此后几天周扬无论做什么，眼前总是晃动着那条黑油油的大辫子。吴淑媛不仅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，也是当地有名的美人儿，有美妻相依相伴，周扬脸上蓄满了笑容。据他家人回忆，周扬和吴淑媛婚后感情极好，形影相随，连喝水都是共用一个杯子。
不久吴淑媛就怀孕了。1924年，周扬16岁，第一次当了爸爸，笑得嘴都合不拢。这之后的几年，吴淑媛又相继生了两个儿子（周艾若、周迈），到生第三个儿子（周约翰）的时候，吴淑媛发现情况有些异常，一向对自己温存体贴的丈夫，已经有好长时间不在身边了。吴淑媛曾以女性特有的方式试探性地问过丈夫，周扬若有所思，话到嘴边又吞下了，随后支支吾吾地说道：“革命……工作……很忙。”
“革命”、“工作”等等一些时髦字眼，忽然间撞入他们的生活，像未经邀请敲门而入的陌生人到了客厅，在吴淑媛看来，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。而周扬却伸出热情友好的双手，将陌生人拥入怀中，拍打肩膀，问寒嘘暖，恰如多年不见的亲兄弟。的确，那以后，周扬“革命……工作……很忙。”1933年，25岁的周扬当上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党团书记，经常到各大学去做形势报告，讲解马列主义，指导革命工作。次年春天，周扬在复旦大学认识了一个追求革命的女大学生，叫苏灵扬。每当报告会结束，他和苏小姐手挽手，行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，十分惬意和罗曼蒂克，充满革命浪漫主义情调。当年秋天，周扬和苏灵扬举行了婚礼，而他的结发妻子吴淑媛一直被蒙在鼓里。
秋天他回了一趟益阳老家。吴淑媛已经身怀六甲，依然腆着大肚子为丈夫洗衣裳，在口袋里，她发现了一封信，信封上是女子纤细的笔迹，吴淑媛没有什么怀疑。她把信原封不动地交给丈夫（那当儿，革命家周扬微微有些脸红）。临别时，周扬说他要去投奔延安，周扬的眸子里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向往。他给吴淑媛留下一本浅绿色美术信笺，又郑重表示第二年会来接她和孩子。结果一切都是空头支票，黄鹤一去永不回，一年又一年过去了，在吴淑媛活在世上的日子里，周扬再也没有回来。
家境渐渐败落，生活越来越艰难。吴淑媛含辛茹苦，既要拉扯三个孩子，还要侍奉母亲和公婆。柔嫩的肩膀不得不扛起周家的全部生活。周扬爱吃她亲手做的甘草梅子，吴淑媛就每年做一坛，留下来等周扬回家品尝。她始终不知道丈夫婚变的消息，即使有风言风语传到耳边，她也嘱咐儿子们：“别听人瞎说，你爹爹不是那种人！”直到有一天，有人从桂林带回一张《救亡日报》，上头登载着周扬给郭沫若的一封信，末尾附了一句：“苏（灵扬）已上抗大，小孩已上幼儿园。”吴淑媛眼前一黑，当即栽倒在地上。
这消息犹如秋天的寒风，使一个个生命迅速枯萎。吴淑媛的母亲和公婆在不长的时间里相继病故。有段时间，吴淑媛几乎每天都要带着三个儿子走十几里山路，趴在母亲的坟头上长哭，据她儿子回忆：“妈妈的哭是湖南那种带唱的哭，听起来悲凉凄惨”。吴淑媛的身体迅速垮了，没过多久就离开了人世，时间是在她看过《救亡日报》后的第二年。
爱情是人世间最难琢磨的一样东西，有人比喻为化学反应，不无道理。革命家发生婚变，不足为怪，也可以理解。但是动辄以革命的名义，将爱情革命化公式化，无疑是对人性的一种摧残。有人说，如果在吴淑媛做第一坛或者第二坛甘草梅子的时候，做丈夫的开诚布公，把真实情况说出来，吴淑媛的结局也许不至于如此悲惨。到了晚年，周扬躺在病榻上，想起那些如烟的往事，眼角噙着泪花：“我对不起她。”说这句话时，老革命家周扬不知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复杂心情。